那是些灯塔，我的伙计！未来的灯塔！

——《海军协定》

《海军协定》发表于1893年，当时已近维多利亚王朝的尾声，英国依然是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福尔摩斯在故事中所说的“灯塔”其实是伦敦市郊的一些寄宿学校。在福尔摩斯的眼中，这些学校正在培养下一代英国人，他们是即将引领英国乃至世界的一代人。然而，1893年之后实际发生了什么，我们现在都知道了。1899—1901年，英国在第二次布尔战争中损失惨重，并开始走下坡路。再经过两次世界大战，英国的国力大不如前，殖民地纷纷独立，领土不断萎缩，“日不落帝国”昔日的荣光已经成了明日黄花。英国虽然辉煌不再，福尔摩斯的故事却始终在世界侦探文学史上占据着王者地位，并深刻地影响着其他学科的发展，就像灯塔一样持续地发着光。

在小说的世界里，福尔摩斯之前的侦探们没有他那么大的影响力，福尔摩斯之后的侦探们则有意无意地模仿着他。在侦探文学之外，福尔摩斯的故事还深刻地影响着其他文学门类和我们的语言，其中一个例子就是当我们提到某个见微知著、明察秋毫的人物时，往往会把他比喻成福尔摩斯。我国的刑侦专家乌国庆就被誉为“中国的福尔摩斯”，2020年初天津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传染病预防控制室主任张颖因对天津宝坻百货大楼聚集性新冠肺炎疫情进行了抽丝剥茧的分析而被誉为“天津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在科学领域的影响也是巨大的，我们前面谈到过，埃德蒙·罗卡坦言自己能够创立法证学正是因为受到了福尔摩斯故事的影响，化学、地质学、密码学、信息学和逻辑学也与福尔摩斯故事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事实上，福尔摩斯故事和现代科学之间的关联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紧密。2001年，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圣迭戈分校的研究者在《英国医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调查报告。他们发现，在每月4日，华裔和日裔美国人因为慢性心脏病导致的死亡人数会比平时高，这个情况在加利福尼亚尤其明显，而普通美国人却没有这种情况。在排除了饮食、运动和药物等方面的影响后，专家们认为，这是因为在中国和日本的文化中，“4”和“死”谐音，华裔和日裔因为对“4”的忌讳使他们在这一天会产生心理恐惧，并导致了死亡率的上升。研究者为这种现象起了个名字——巴斯克维尔效应，这个名字来自福尔摩斯故事中的名篇《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在故事中，受害人巴斯克维尔患有心脏病，凶手就用一条涂抹了发光涂料的猛犬来追逐他，导致他因为恐惧而心脏病发作猝死。值得一提的是，这篇关于“巴斯克维尔效应”的调查报告发表的时间距离《巴斯克维尔的猎犬》首次发表的时间整整过去了100年。

一部作品在发表之初就能引起巨大轰动已经很不容易，在一两百年之后仍然能有大量的拥趸更是难得，而像福尔摩斯这样能够深入每一个人的心中，任何人都可以随时不假思索地提起他，这简直是个奇迹。更加神奇的是，这部作品对于柯南·道尔来说只是随意为之，他并没有为创作这60个故事花费太多的精力，做太充分的准备，所以我们能在作品中找到不少矛盾之处。有趣的是，这些随意之作最终成了经典名著，而他耗费大量精力进行准备和构思的作品却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

其实这倒并不奇怪，就像我们之前说过的，福尔摩斯的成果一方面固然和作者本人有关，柯南·道尔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讲故事，还一直给杂志投稿，他的写作功力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磨炼。柯南·道尔还是个率真任性的人，在福尔摩斯故事的创作过程中，他可以任意挥洒自己的想象力，这恰恰是作品打动人心的保证。今天的写作者们或许也可以从中获得一些启迪。另一方面，除了作者本人的妙笔灵思之外，福尔摩斯故事中所体现的那种科学和逻辑的思维方式、人文思想、冒险精神与当时以及后来的世界都是非常契合的。今天的科学技术更是达到了福尔摩斯所处的维多利亚时代所无法企及的高度，人们对于未来的期待和对于未知的好奇心也从未降低，福尔摩斯故事中的科技本身虽然在现在看来已经过时、不够准确，但一个明智的读者在阅读这些故事的时候，不会因此而苛责作品不够严谨、早已过时，因为故事中的科学思维和冒险精神从未过时，而这才是真正值得关注的东西。

整部人类历史也是一部科学技术的发展史。前人的智慧不断传承，先行者往往想不到自己的研究会为后人带来怎样的福泽，经过后人的发展又会到达何等的高度。毕达哥拉斯在提出素数的概念时，绝对不会想到在2000多年后的今天，素数被用于加密。1832年5月30日的夜晚，第二天就要赴死的埃瓦里斯特·伽罗瓦拼命想把自己的学术成果记录下来，此时的他也绝对不会想到，他正在书写的群论在一个世纪之后会被波兰数学家用来破解恩尼格玛密码。中国的古人按照“一硝二磺三木炭”的配方制作黑火药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想到几百年后的欧洲有一个名叫阿尔弗雷德·贝恩哈德·诺贝尔的人会发明出硝化甘油和雷管，从而让爆炸变得威力更大，也更加可控。他们更想不到诺贝尔还会创立一个在全世界范围内最有影响力的奖项，奖励那些为人类做出巨大贡献的人。贝尔教授在给他的学生们做推理表演时，不会想到他会成为柯南·道尔的灵感源泉……同样，柯南·道尔在创作《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时，也不会想到“巴斯克维尔”这个名字在100年之后被科学家们用来命名一种心理现象。

让我们设想一下：假如毕达哥拉斯研究素数的时候被人质疑这种研究看上去没什么用，假如伽罗瓦在决斗前只顾为自己即将死去忧愁痛苦，无暇顾及他那些在当时看来没有意义的研究，恐怕我们今天也就不可能拥有固若金汤的RSA算法，“波兰三杰”和世界反法西斯力量也会对恩尼格玛密码机束手无策；假如人们只满足于黑火药的威力，没有发明出威力更大的炸药，我们面对崇山峻岭时也只能兴叹不已，无法到达山的那一边；假如贝尔教授不去做那些看似和他的医学毫无关联的推理演示，也许柯南·道尔一辈子也想不到要描写福尔摩斯这个伟大的侦探形象，那样一来，他一生最大的成就也许就是一位不成功的医生和文学爱好者了，而后来福尔摩斯掀起的那股热潮也就不会出现，这本书也不会出现在诸位读者面前了。

超前于时代的科学理论和研究往往会面临“有什么用”的质疑，一门能满足人们眼前需要的技术也会令人产生“这样就行了”的想法，假如人人都抱着这种心态，我们的社会显然永远无法进步。同样地，假如我们对文学的态度永远停留在“好看就行”“看看就好”上，我们的思想也永远无法进步。好在我们还拥有那些永远对未知充满了好奇心的科学家和对未来充满了想象力的文学家，文学家为我们想象出一个美好的未来世界，科学家则为我们实现了它。

福尔摩斯所处的时代是一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发展的速度甚至更快。我们身处这样一个时代，既是见证者，也是参与者。就像毕达哥拉斯和伽罗瓦想不到他们的工作会被后人怎样发展和演绎，以及柯南·道尔想不到福尔摩斯这个人物会给后人带来怎样的启迪一样，我们往往也很难想到我们所参与的事业会对未来造成怎样的影响。我们只知道未来的世界并非凭空而来，都是在我们今天工作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也许我们会对每天重复的工作感到厌烦，会为倾注心血写下的文字没有读者而感到烦恼，但我们今天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改变未来的世界。

福尔摩斯曾经自负地说过一句话：

在伟人的心里，任何事情都不是微不足道的。

——《血字的研究》

这里的所谓“伟人”就是福尔摩斯本人，在他看来，一起案件中的任何细节都有重大意义。同样地，对于社会和历史来说，每个人的所作所为也不是微不足道的，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产生着影响。时代的发展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参与其中并贡献自己力量的结果。我们的工作不会都变成灯塔，却都是历史长河中的点点波光。

参考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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